马云的信，在教师节这天如约刷屏，像一场事先张扬的海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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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是从英文世界传开的。在一年一度的公益大会期间，马云接受了彭博社的采访，退休的话题被再度提交，马云说自己退休年龄一定会早于比尔·盖茨；之后，便是《纽约时报》推送文章，言之凿凿称马云承认即将退休；《南华早报》直接点出本周一这个时间，只是没有再提退休，而是成了发布“传承计划”。

公开信中说，这是深思熟虑、认真准备了十年的计划。倒推十年，2008年，阿里巴巴集团刚刚推出淘宝商城（也就是后来的天猫），似乎并无节点刺激他思考退休。我倒宁愿相信，这是发端自2009年的计划，那年阿里巴巴成立十周年。人心易在烟花灿烂时冷却，马云如顽童般闯入商业领域，只用十年便踏平高山，创造奇迹，自会检视一些寻常人企盼的高峰。

“悔创阿里杰克马”绝非说说而已，他一定真的后悔过。

商业看似物质，实则直通理想，很多时候都是普通人解放自我的最佳途径。哈耶克说，金钱是人类所发明最伟大的自由工具。这话在当下世界全无漏洞。杭州佬马云正是用商业和财富打造了人生的热气球，得以望见高山大川和绵延无尽的风景。只是工具为目的而存在，并非目的本身，马云抽身而出，足见其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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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布斯去世前，选了蒂姆·库克当苹果新船长。这个决定在长达五年时间里，都让果粉们难以接受。有英国神经系统科学家发现，苹果产品和形同宗教般的意像对人们大脑的影响是在同一块区域。教主自然是乔布斯。人们对这个宗教的希望，便是如教主在世时那样，不断推出改变世界的伟大产品。

直到今年，苹果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家市值破万亿美金的企业，许多普通人才意识到，没有人可以成为第二个乔布斯，天才的诞生是绝对小概率事件。但有人可以确保乔布斯的遗产延续，让那些伟大创意生生不息。

马云做出的转身决定，远没有那么悲壮，甚至平静如水，他曾经说，希望一个平静的离开。此刻他并不面对生死抉择，阿里的事业也正如日中天。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运气，而是为此绸缪了十年，认真观察了接任者张勇连续13季度的业绩，终于做出了“最应该做的最正确决定”。

是什么在主宰着这十年的遴选过程？

最有必要重提的依然是挥泪“斩”卫哲。那是2011年——马云已在筹划接班事宜的年月，阿里巴巴B2B公司宣布，为维护“客户第一”的价值观及诚信原则，清理了1000多家“中国供应商”客户，公司CEO卫哲引咎辞职。在内部邮件中，马云痛心疾首：“如果今天我们没有面对现实、勇于担当和刮骨疗伤的勇气，阿里将不再是阿里，坚持102年的梦想和使命就成了一句空话和笑话！”

这句感喟，更理性的表述是，商业公司必须重视价值观。马云钟情教师职业，但更看重的是教师身上的理想主义气息。一位阿里高管曾对我说，许多有能力的人冲着高薪而来，我们都会劝他们想清楚是否认可阿里价值观，不然这钱会挣得很痛苦。

此时此刻谈论价值观，已不像之前那般虚空，人们开始听得懂、辨得出分量。眼见他起高楼并不难，难的是见高楼屹立不倒。经过狂飙突进的四十年，中国商业文明正处在这样一个转折点上，人们意识到，能支撑高楼的地基，只有价值观或者说文化。阿里巴巴坚持多年的意义就此凸显。

是以，马云对接班人张勇的评价，一半是能力，一半是价值观。“具有超级计算机般的逻辑和思考能力，坚信使命愿景，勇于担当，全情投入，敢于站在未来创新设计新型商业模式和业态”。媒体会记住马云这个断语，也许他也会有带领阿里巴巴突破万亿美金市值的那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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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向有“富不过三代”的传说。于家族如此，于公司亦然。过去企业靠家族传承、职业经理人传承，一言以蔽之，主要靠运气。改革开放不过40年，倒掉的大公司已不可胜数，公司创始人大多焦虑于此。

阿里巴巴活102年的创业愿景，必须富过三代才能实现。马云的解决办法是，建立了合伙人制度。这一制度并无先例，合伙人不是合伙制，也不等同于双重股权架构，由合伙人提名董事会大多数董事人选，而非根据股份多少进行分配。合伙人最重要的同样是价值观和文化传承。

这一制度曾让阿里备受批评，甚至影响了在香港上市。但制度确保了这样一个团队的出现，他们不因个人职务变动或短期利益，而失去对公司长期利益的坚守。人、制度、文化，是中国知识人反复探讨的三组关系。阿里的做法是，放弃对人的幻想，用制度确保了一群人坚信独特的文化。

让马云在公开信中欣慰的，是在这一制度之下，公司已然“良将如潮”。这一接班时刻并不常见，创始人眼看着这套机制运转了五年，又将在未来一两年中，扶接班人上马再送一程。这有点像一些伟大的足球运动员，在离开前一年宣布消息，随后一年里接受球迷们不断的送别，并为球队培养下一任队长。

马云唯一不需要找到的，是下一个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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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那么几年，在机场书店的电视里，马云侃侃而谈，面对台下、电视机前渴望成功的企业家，讲一些俏皮而夸张的话。他是罕见的演讲高手，不知多少人相信了那些话，以为成功似乎唾手可得。

我那会在想，创业导师这个身份，对企业家来说应当慎之又慎。可以复制的成功太少了，可以讲出来的更少。有时我想，你看看人家杰夫·贝索斯在做什么，比尔·盖茨在做什么，沃伦·巴菲特在做什么？

这两年，马云越来越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巨大的影响力。去年采访马云时，我故意问他，是否喜欢劝创业者辍学这个主意。马云的回答干脆利落，“有人讲比尔·盖茨大学没读完，还有杨致远，但全世界也就一个比尔·盖茨和杨致远，我认为这种概率不能去学，大学不读就出来创业，总有一天是要后悔的，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
这两天，马云又提及一桩旧事。多年前他曾提及自己数学只考1分，结果竟让“很多年轻人觉得数学不重要，大家都不考数学”，如今他坦然承认，其实自己数学蛮不错，甚至担任过数学课代表。

马云不再让一切看起来那么容易，不再鼓励那些看着爽快实则艰难的言论。

他回到了教师的初心。他不再以传销一般的话语面对世界。据说马云接下来的战场，是公益和教育，他才54岁。他前面还有许多商业传奇和社会典范值得追赶，如今还不是盘点遗产的时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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